聂世平
扬州锅面吃过吗？听说过吗？
肯定与否定都没关系，这种美食确实存在，确实是扬州的美食，但如今的扬州又打听不到，更别说享用了，就这么怪。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，本人星期天常邀同乡战友一起去长沙五一路上的新华书店逛逛，顺便就在附近的玉楼东酒家(那时称长沙实验餐厅)打打牙祭，点得最多的要数“扬州锅面”了。一来我们都是扬州人，在外地看到“扬州”有种亲切感；二好奇，干嘛称之为“扬州锅面”呢；三是经济实惠，二三个同学一大盆，每人吃得饱饱的；四是营养丰富，盆里有鸡块，猪肉片也不少。可是，这盆面为什么叫“扬州锅面”呢？一时间又没有精力去一探究竟。
年的春上，我爸来长沙看我，父子俩的中餐也是在长沙实验餐厅进行的。将近40年了，究竟那天点了哪些菜已经没有多大印象了，但这儿的招牌菜“麻辣子鸡”是必点的，上了“扬州锅面”还是忘不掉的。那是我入伍五年来，见到的第一位亲人，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请父亲吃饭。让人遗憾的是父亲不习惯湘菜的口味，有的菜上桌后都没动筷子，所以剩下来不少。但是，父亲对锅面就不是那么“客气了”。尽管如此，父子俩还是很开心。
玉楼东，在长沙的地位和知名度，相当于扬州人心目中的富春、西园。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二十年，中国的餐饮业正处在快速发展的通道上，长沙的新闻媒介在报道当地的一些老字号面馆恢复营业的时候，总有诸如此类的语句：“某某老店，经过整顿之后重新开张，又恢复供应扬州锅面”等等。
台湾美食家唐鲁孙，在《白汤面与野鸭饭》一文中印证了清末扬州锅面这一历史遗存：扬州“面的做法又分卤子、干拌、煨面、炒面、锅面、脆面，两面黄加汁、过桥、免浮油、免青、免红、空红种种名堂。”唐鲁孙曾旅居扬州，“每天都到茶馆吃早餐，……必定要碗白汤面”,在扬州官场、盐商、金融等场合都吃得开，他所传达的精致生活美学，“可以补正史与民俗学之阙”。
在这篇文章中，唐老前辈还告诉我们：“好啖的朋友都认为白汤面是扬州所独有，我在扬州时，世交前辈许云浦总是请我到青莲巷的金魁园，并约了金魁园的财东李振青跟盐务方面岸商潘锡九吃早茶，许云老知道我爱吃白汤面，头一天就跟李振青关照金魁园灶上，李住金魁园对门，又是金魁园房东。所以这餐白汤面是加工精制鳟羹鹅脍豪润芳鲜，腴而不腻。潘锡老是扬镇有名的美食专家，两杯早酒下肚逸兴遄飞，问我吃过这样美味的白汤面没有？我说：‘泰县大东酒楼的车螯膀汤面，镇江繁华楼的脆鱼挂卤都自夸味压大江南北，但比起今天的白汤面，似乎泰镇的白汤面要稍逊一筹……。’潘听了哈哈大笑，认为我是知味之言。”
的确，清代扬州面的名气可大了。这一时期的不少历史名人都为其“树碑立传”。嘉庆年间，来自“天府之国”的美食家费执御，对扬州的面更是赞不绝口，“扬郡面馆，美甲天下”。大美食家袁枚，经常在扬州跑来跑去，对扬州面条也是推崇备至：“大概做面，总以汤多为佳，在碗中望不见面为妙。宁使食毕再加，以便引人入胜。此法扬州盛行，恰甚有道理。”著有《随园食单补证》的晚清学者夏曾传谓：“扬州之面，碗大如缸，望而可骇，汤之浓郁，他处所不及也。”
一个偶然的机会，终于在《左宗棠逸事汇编》一书中“发现了新大陆”，解开了埋在我心头几十年的一个谜：“公（指左宗棠）举孝廉，北上应考，舟过扬州，停桡游览，就市上食鸡汤面而甘之，谓为味妙无匹。后每过此，必饱啖。（后，左）转战各省，去扬（州）愈远，偶与客谈及，津津焉若有余味。（左宗棠）既贵后，常命庖人（即厨师）仿其法为之，杀鸡既多，终觉其味远不及也。迨督两江，简阅瓜洲兵，对西来将士，各赏两碗（鸡汤面），无烦郡县供张。谓之曰：‘古来名将恒与士卒同甘苦，诸君与余皆历年相随，备尝艰苦，余有口所甘，安敢不与诸君共之乎。众咸悦服，一时风声所播，凡过邗江者，必尝是面，至今仍脍炙人口，面肆因利市三倍焉。”
对于这件事，清末徐珂的《清稗类钞》记载的也是有鼻子有眼睛的：“扬州新城校场（注：今教场）街，有左家面铺者，自咸、同以来，开两世矣。盖左文襄初为孝廉时，北上道扬州，尝之，美不能忘也。及督两江，阅兵至扬郡，地方官之备供张者，问左右以所好。左右云：‘公尝言扬州左面佳耳。’时郡城面馆如林，而无此肆，地方官乃令庖人假其名以进。文襄虽未面揭其伪，而退言非真也。繇是左面之名脍炙人口。”
左宗棠所率的“西来将士”，当为随左宗棠出兵甘肃、新疆的老兵，之后左宗棠督两江，他们便随两江总督挥师扬州，这其中80%为湖湘子弟。难不成是他们把当年的扬州鸡汤面带回到老家？左宗棠赏湘勇进食扬州面是光绪八年即年的事，这么说来，扬州面“落户”潇湘己有一百多年了。
聂世平，男，美食爱好者，在《美食》、《扬州晩报》等报刋上发表过上百篇的美食杂文，曾在CCTV、扬州电视台作过数十次的美食节目。